棣花时光
作为一个棣花人,我不曾流连于人来人往、烟火气十足的饮食街,也不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声声惊叹中观荷,更不会在场面热烈、人声鼎沸的篝火晚会上寻求短暂的热闹。那些是棣花的封面,而背后的冷清与庸常的日子,才是它的基本内容。
夏日的清晨,扫帚划过水泥地板的“唰——唰——”声比扫土院子沉闷的声好听,不腻。紧接着,是和过路人隔着半开的大门的交流声,一应一答,一声高过一声,仿佛中午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若是再有一个过路的人,主人家总要客套一番,乡邻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
清新的空气,轻轻的风,风雨桥似乎还在睡梦中,懒洋洋地伸长了腰。远远地望去,荷塘里深绿、浅绿、或大或小的荷叶与悄然开放的荷花把晨光里的千亩荷塘装扮得美丽动人。花瓣上,露珠是那么晶莹。极目远眺,绿树、青山、云雾、烟岚,远山近景尽显妩媚。一只小青蛙从荷叶上跳过来,落在无人打扰而相拥的浮萍上。浮萍晃了一下,恢复了平静。
【资料图】
有荷塘的故乡永远充满诗意。荷塘周围是赭红的木走廊,晨光里更显古色古香,温婉而踏实。荷塘水边,也叫红蒲根的三棱草在晨风中恣意摇曳,紫色的无名小花似乎还没睡醒,有点儿无精打采。再近些,水深处,是翠黄色的圆心草。荷叶是这里的主角,将亭亭玉立的荷花高高托起。
太阳翻过牛头岭,给荷塘洒下一片片碎金。红嘴水鸟从塘边的柳树枝上一掠而过,在荷塘里落下,拂动着荷叶。鱼儿受惊后跃起又落下,泛起的涟漪瞬间消失。一只睡眼惺忪的水蚰蜒慢慢地爬过浮萍,爬向深绿色水面,把水面踩出一面弧形的镜子,正好被那红嘴水鸟当作甜点。
荷塘一片静谧,荷花对话无声,却有了某种神往与交流。荷花往往在不经意间给人以禅意。坐在池边的大青石上,仰头,闭目。清新的空气里,我嗅到了故乡熟悉的泥土味儿;穿过清风街的微微清风,送来了亲切的俚语乡音,心头是那样熨帖。此时此刻,剥下岁月的尘垢,抖落一地的烦恼,被池塘无言接纳的荷花灿烂绽放。
在春日的黄昏,明亮的荷塘水面上勾勒着商山起伏的轮廓。落单的一只孤雁在水面盘旋,暂栖到岸边的树杈上。那时,在刚刚过去的冬日,残荷的躯干还十分勉强地立在水中,水面上的影子似乎还能看到那个季节里的辉煌时刻。要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展开“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丽画卷。
故乡的街上还有零星的游客,两边商铺酒肆的铺面还是早年的木门木框,透着岁月的沧桑感;青砖铺就的水渠里,苔藓借着残阳的余晖披上薄薄一层橘黄,有着另一番情趣。正午时分的喧嚣已散去,清风街的人重归生活的本真。一个老人坐在木门槛上,手中的烟头快要灭了,却浑然不知。他的裤角是卷起来的,脚上穿着一双布鞋。他是我的父亲,刚从地里回来。现在,日子不用发愁,他在想什么呢?不得而知。
小时候,这里被称为老街道。最令四邻八乡人羡慕的是老街道的这些住户。家家沿街是两间或三间的门面房,从正门进入,房子进深大,狭长幽深,连空气里都藏着神秘的气息。从后门出,一般都有一个二进的院子,院内才是生活居所。靠后院有猪圈、鸡圈,竹栏杆围起来的鸭笼,院内有大榆树或槐树,树下有石桌石凳。那时的春日,父亲还没有这么老。他只要闲下来,就会来老街道串门。扎堆的街邻谈论着东坡种麻,西塬植桑,湾子水田要提早育秧。人们守着乡愁,眉梢眼角都是对丰年的期待与盼望。
而就在此刻,父亲坐在临街的门槛上,努力回忆着旧时光。庄户人家竟然记不准芒种、夏至、立秋、处暑,湾子水田不再种稻插秧,成了鱼跃鸢飞的莲荷方塘。划桨荡舟碧波的游人采下莲蓬,把笑声遗落,呢喃着这荷塘里曾经有过什么。
当第一声蛙鸣从荷塘传来,父亲打了个激灵。柳花飞扬的时候,属于荷花的又一个季节开始了。年迈的父亲也图热闹,看着到这里的游人东来西往,偶尔随意问问:“今年的水莲比去年多开了几朵?”他把荷花叫水莲。也问一句:“哪一家子的水鸭子还在水里?”“在,都在,斑头雁、小白鹳、麻水鸭……”我回答着老人家。我还说了,今年棣花荷塘添了新品种的荷花,明儿个了一起去看看。
本文来源:陕西日报作者:吕丽霞